战国大纛之窃符_第14章

城南河畔“立木取信”的欢呼声犹在耳畔，一项新的、颇为特殊的“外交”任务已摆在项云面前——一队墨家子弟，由一位名叫腹䵍的墨者率领，即将抵达薛邑。

墨家，当世显学，以“兼爱”、“非攻”、“尚贤”、“节用”为核心主张，组织严密，纪律严明，门下弟子多精通守城器械、手工技艺，是战国时期一股不可忽视的思想与实践力量。这队墨者此行，并非投奔，而是遵循墨家“行道天下”的传统，游历途经薛邑，并进行短暂的学术交流与技艺展示。

孟尝君对诸子百家向来持开放态度，对墨家亦颇为敬重，吩咐以上宾之礼接待。然而，公孙弘却面露忧色，私下对项云道：“项先生，墨家弟子，固然多有才俊，然其律己极严，尤重节用，见不得奢靡之事。且其‘非攻’之论，与我等养士蓄力、以备不测之策，恐有抵牾。彼等又极善辩，若在薛邑期间，见我等新政有所‘不合其道’之处，当面诘难，甚至公开批评，恐于君上声誉有碍。”

项云了然。墨家的到来，既是展示薛邑开放形象的机会，也潜藏着理念冲突的风险。处理不当，可能被扣上“奢靡”、“穷兵黩武”的帽子，损害孟尝君来之不易的贤名。但若能巧妙应对，甚至从中获益，则能进一步丰富“风林火山”的内涵。

“公孙先生所虑极是。”项云沉吟道，“对待墨家，不宜敷衍，亦不可迁就。当以诚相待，以理服人，求同存异，或可取其精华。”

不几日，墨家队伍抵达薛邑。约二十余人，皆着粗麻短褐，足登草鞋，风尘仆仆，但个个精神矍铄，眼神锐利，行动间自有法度，与招贤馆门客的散漫气象迥然不同。为首者腹䵍，年约五十，面容清癯，手掌粗糙，目光沉静，一看便是既通义理又精于实践的墨家骨干。

孟尝君依礼设宴接风，宴席虽依制而设，但项云已提前建议，撤去了一些过于华丽的装饰和珍稀食材，菜品以实惠饱腹为主，酒水也仅是普通浊酒。席间，腹䵍果然言辞简朴，对孟尝君的招待表示感谢，但随即话锋一转，便提及墨家主张。

“闻薛邑门客三千，车马衣冠，耗费甚巨。墨者以为，节用方是爱民之本。去无用之费，圣王之道，天下之利也。”腹䵍声音平和，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。此言一出，席间一些衣着光鲜的门客面露尴尬不悦之色。

孟尝君正欲开口，项云却微微一笑，接过话头：“腹䵍先生所言‘节用’，乃至理名言。然云窃以为，‘节用’之要，在于去其无用，而非废其有用。薛邑三千门客，所费粮秣，皆出自君上封地田庄产出及合法货殖，并未额外增加百姓负担。而此三千人中，有善农事者，改进耕作，使粟米增产；有善工巧者，制利器便民用；有通算术者，理清账目防奸猾；更有如先生般通晓义理者，教化民智。此等‘耗费’，若能换得封地丰足、技艺进步、民风改善，岂非‘大用’？若一味节用至徒有虚名而毫无实益，恐非真正的利天下之道。”

项云巧妙地将“养士之费”与“养士之效”挂钩，将墨家抽象的“节用”原则，拉回到实际效益的考量上。腹䵍闻言，略一沉吟，并未立刻反驳，反而点了点头：“阁下之言，亦有理。墨家亦云，‘兴天下之利，除天下之害’。若养士果能兴利，自当别论。然则，如何确保所养皆为兴利之才，而非徒耗钱粮之辈？”这问题更为尖锐，直指门客质量的参差不齐。

项云心道机会来了，坦然道：“先生此问，切中要害。不瞒先生，君上近日正致力于整顿门客，汰弱留强，并依各自所长，分门别类，使其各尽其用。例如，有专司垦殖工匠，为山字营，求货殖之利以养贤；有专司文书教化，为林字营，明道理而正视听……此等尝试，正是为了去无用之费，聚有用之才，亦合墨家‘尚贤’之意。”

他将“风林火山”的初步分工，用墨家能理解的“尚贤”、“节用”、“兴利”等概念重新包装，顿时引起了腹䵍的浓厚兴趣。他详细询问了各营的职能和考核标准，项云一一作答，重点强调其务实和效率取向。

接下来的几日，项云亲自陪同腹䵍一行参观薛邑。他特意引导墨者观看了山字营正在兴修的水利工程（符合墨家“兴利”），参观了工坊区改进的农具铸造（符合“节用”即提高效率），甚至安排了林字营学者与墨家就“兼爱”、“非攻”等义理进行公开辩论，场面热烈而有序。项云始终秉持“交流借鉴”的态度，对墨家精湛的守城器械模型（由墨者展示）表示赞叹，同时也指出其在某些结构上或许可以更加轻便高效（运用了初步的力学原理），令墨者大为惊讶。

项云的博学、务实与开放态度，赢得了腹䵍等墨者的尊重。他们发现，这位孟尝君麾下的年轻奇才，并非浮夸之徒，其诸多想法虽与墨家不完全相同，却在“兴利除害”的大目标上颇有相通之处。

临行前，腹䵍对孟尝君和项云郑重道：“薛邑之治，重实效而去虚文，腹䵍耳目一新。尤其项先生所言‘各尽其用，以求实效’，深得墨家‘志功为辩’（动机与效果统一）之旨。望君上能持之以恒，真正利泽薛邑之民。”

更让项云惊喜的是，腹䵍表示，墨家虽不能整体投效，但他可留下两名精于器械制造、尤其擅长攻坚和防御工事的年轻弟子，在薛邑逗留一段时日，“切磋技艺，以观成效”。这无疑是默许了技术交流。

项云欣然接受，立即将这两名墨家工匠编入山字营的“工坊组”，并指示他们与火字营配合，研究改进一些特殊的行动器械和防御设施。墨家严谨的工艺、注重实用的理念，恰好弥补了项云理论知识落地时的细节不足。

墨家子弟的离去，没有引起任何风波，反而为薛邑留下了一段“贤主与显学交流”的佳话，以及实实在在的技术助力。项云凭借其对墨家思想的深刻理解和灵活运用，成功化解了潜在的意识形态冲突，并将墨家注重实用、精于工艺的“基因”巧妙地吸纳融入到了“风林火山”的肌体之中。

孟尝君对此结果极为满意，对项云道：“先生真乃吾之子房也，诸子百家，皆可为我所用。”

项云谦逊一笑，心中却道：兼容并包，取其精华，本就是现代思维的优势。这战国的思想宝库，还有太多值得挖掘和融合的智慧。经此一事，“风林火山”体系不仅未受冲击，反而因吸收了墨家的务实精神，根基更为稳固。